涵澜

外面似乎又来人了。

“不请自来，主人勿怪。”清清淡淡的一把声音。我的脚步瞬间冻结，悄无声息地露出半个身子往外看，确认耳朵没有骗我。

阿卡热情地说：“这是说哪里话，平时请你都请不来，快坐。我来介绍一下，这是我留学时的同学，泰蒙。” 

谭辛强的英文名叫泰蒙啊，是Tymon吗？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？ 

肖赐抽着雪茄，呵呵笑：“阿卡又开始炫耀海归身份。你再炫耀有人家特德有资本吗？人家是混血。”

阿卡说：“什么炫耀呀，我是实事求是。这位是特德，服装公司总经理。西奥，袜业大王。肖赐，房地产公司董事长。你来得正巧，看看她是谁。我记得你提过喜欢她的戏，正好用她给你接风。”

“接风？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吧？你将她作为礼物，她本人同意吗？我是萧小姐的影迷，可远观，不可亵玩。我更喜欢那种。”冷不防他手指向我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。

他早已发现我。

我窘得不得了，恨不得变成隐形人。

又一次在醉不可支时遇见他。

肖赐说：“巧得很，我对她也有兴趣。”

西奥说：“你们说话都注意点儿，她是特德带来的。”

阿卡笑嘻嘻：“特德没有要管的意思。”

特德说：“泰蒙先生在哪儿高就？”

“无业游民。”

“之前做什么行业？”

“尝试过不少，都不值一提。”

阿卡抢着说：“还是我来介绍吧。他在加拿大快餐业可是个人物，上大学时就开了几十家分店了。”

他阻拦说：“阿卡又夸张，哪儿有几十家。”

“十几家总有吧？后来转行做服装，做得正好时又把公司转让……”

谭辛强不动声色地问：“萧小姐怎么了？”

“醉了。”阿卡说，“你说不能光喝酒，得学会品。这不，我附庸风雅，搞了个品酒会。你看看还成吗？”

“这么多？”

“你不是说酒有成千上万种，选择一部分，细细品。你上次说可以选九九八十一种，我就按照你说的找了八十一种。”

“太多了，都算上有好几斤，到最后又变成拼酒量，伤身体不算，还浪费酒。酗酒、斗酒、牛饮，都失去真正乐趣。古人喝酒讲究酒品酒德，更注重度，适可而止，微醺最佳。”

阿卡遭了批评还很高兴，对其他人说：“他上次就是这么说我的。你上次还说了好多，我学不上来。你看我选的酒可还行？”

“应该将酒分类，满九为一序，一共九序，八十一种。比如屠苏酒、雄黄酒、菊花酒都排在节令序。古代中国划分九州，选取有地域代表的酒，成为九州序。有酒必有诗。例如‘葡萄美酒夜光杯’，‘兰陵美酒郁金香’，‘更待黄菊家酝热，共君一醉一陶然’，‘何以解忧，唯有杜康’等等，作为诗酒序。酒香如美人，可列美人序。诸如此类。”

阿卡边听边说：“你们听听，是不是挺高的？听完人家的，我以前喝酒就是瞎喝。”几人纷纷点头。

趁他们说话，我悄悄坐在紫芳身侧。

“每次品酒一序足够，用不着都摆在这。我看你们几位很清醒，倒是两位女士醉了。”他眼眸明亮。

“她们加入了品酒游戏，要么认输，要么玩到最后。”

他修长的眉毛微挑。“游戏？”

“这叫闻香品酒会。品的叫九九归真酒。玩的人要把八十一种酒挨个品尝，都喝完，我们就满足她一个愿望，要是喝不完，”阿卡嘿嘿一笑，“她就要为我们做一件事。”

谭辛强肃然道：“你又糟蹋中国传统文化。我告诉你酒令，是让你攒局寻花的吗？”

“喝酒就为了取乐嘛，怎么取不行啊。”阿卡不服地说，被谭辛强目光一扫，收敛了顽态。“好吧，主意是你的，你说不对就不对。”

谭辛强温和地说：“酒摆得毫无章法。我告诉你三分，你只记住半分，还没用在正地。今日这局不地道，建议散了吧，改日我请大家。萧小姐醉得厉害，我要带她离开。各位？”他询问地看着大家。

“当然，当然。”阿卡应声。

“至于你，”他走到我面前，“你的愿望是什么？”

他以为我是那种女人？我不敢看他，可又无法不抬头，与他闪耀的眼睛对视，心狂跳，说：“带紫芳走。”

他眼波温暖，说：“我要带她走，你跟我走吗？”

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紫芳安全了。他发了话，我正好离开这是非之地，只是，要醉醺醺地跟着他，我残留的自尊在挣扎。

他的眼神没有给我第二选择。一个好字已到我唇边，特德忽然说：“星嫣是我的秘书，泰蒙看上她，得问问我的意见。”他的语气很生硬。

“哦？”谭辛强扫我一眼，我不易察觉地瑟缩一下。“看来，特德先生不肯割爱。”

“游戏有游戏的规则，一旦开始，就必须有个结果。” 

谭辛强扫视桌上成堆的杯子，说：“依我看，星小姐肯定完不成游戏，特德先生觉得呢？” 

“她输定了。至于谁能带她走，需要比试。泰蒙，你要加入吗？”

谭辛强轻蔑地看着桌子，问：“用这残局吗？”

肖赐插话说：“阿卡，西奥，依我看，咱们三个退出，让他们两个比一场，怎么样？”阿卡和西奥附和。

特德挑战地望着谭辛强。

谭辛强道：“可以。我不是酒徒，更不是酒鬼。我们选择其中一序，喝完九杯的人算赢，如何？”

西奥说：“九杯决胜负，未免太小看特德的酒量了。九杯我们也行啊。”

肖赐问：“是比速度吗？”

阿卡打个响指，说：“你们喝那一序吧，叫什么来着，倾心啊，沉迷啊什么的，叫什么来着？我对那个好奇很死了。”

谭辛强微怔。

特德逮着机会，问：“怕了？”

“那倒不是。阿卡说的那一序叫地老天荒，两个男人喝，未免奇怪。”

特德决然地说：“就来这一序。”

“既然这样，我把酒谱给调酒师，这序都是鸡尾酒。”

很快，鸡尾酒调好了。两个人面前各放了九杯。我不懂鸡尾酒，只觉得花花绿绿，煞是好看。

调酒师说：“地老天荒序。第一杯，倾心。”

特德一口喝下，脸色微变，说：“好烈！”

谭辛强沉静地说：“特德先生，虽然是比赛，还是要以品为主，不要求快，须知欲速则不达。”他缓缓喝完，对调酒师说，“不愧是阿卡挑选的一流调酒师，第一次做，已经找到精髓。香气浓烈而直接，馥郁醇厚，与倾心的感觉相符。”

其他人按耐不住，要求调制一杯，每个人喝完都面露惊讶。西奥赞道：“果然痛快！”

阿卡说：“你们知道为什么一序就能决胜负了吧。”

调酒师说：“第二杯，神夺。”

特德慢慢喝完。阿卡说：“我要飘起来了。”

“第三杯，动魄。”

西奥的脖子都红了，说：“心脏病要犯。”

“第四杯，惊艳。”

特德的额头出汗。西奥靠在沙发上，说：“惊艳！我就到此为止。你们继续。”

“第五杯，沉醉。”其余人都不再喝，只剩下谭辛强和特德。

“第六杯，忘情。”谭辛强的眼睛越来越亮，特德脸上已无表情。

“第七杯，孤独。”

阿卡问：“为什么叫孤独，前面不是挺高兴的嘛？ 这会儿应该结婚入洞房了，哈哈哈。”

谭辛强说：“情到深处，人自孤独。”

我既不安，又为这一序酒名蕴含的浪漫感动。谭辛强不愧是谭辛强，骨子里的才情随便找个机会就冒出来。我充满酒精的脑袋乱糟糟。他曾经以孤独为依靠，是失去亲人的孤独，还是爱上一个人的孤独？

特德的头渐渐歪了，酒杯跌落，人已醉倒。

我猛地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，送他回家，我能借机找证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