涵澜

心机深沉的米娜！我还以为她对谭辛强春心未改，原来是伺机报复。她找不到他，只好自曝身份，正面出击。她引我来是想干什么？

“我以为已经最大程度地防止了伤害蔓延，可它还在继续，完全超出我的预料，无法避免，不受控制。如果没有受到惊吓，她爸不会得心脏病，也就不会在开车时犯病。”

“那是个意外！谭辛强，你爸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，而且他自己用更严厉的方式惩罚了自己。你受的伤不比米娜轻。米娜家的事确实让人难过，但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
“她恨我。”

看着他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，我担忧地摇他，说：“米娜的报复，可以理解，但完全没道理。她知道你在这里，还告诉了我。她没有罢休，还将有下一步行动。谭辛强，别任由她伤害你，你得提防她，保护好自己。” 

他苦涩地说：“或许你说得对，我根本不该回来。米娜的生活本来已经步入正轨，可是我回来了，她认出我，又勾起心里的恨。我搅乱了她的生活。”

“你不回来，我怎么办？”我脱口而出，红了脸，说，“离开这里，回到新房子去住吧。在这儿你老想过去的事。历史不可逆，我们至少可以追求未来。”

“她的未来在哪儿？”

“那是她的事。你说过，就算命中注定，你还是要搏一搏。生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，困难始终在，怎么面对它是个人选择。米娜卡在过去的事里，咱们可以帮助她，但不能让她拉着你一起关在里面。”

他沉思地说：“嫣若，很晚了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“和我一起走。”

“我想多待一天。这间房子太寂寞了，我很久没陪过它。”

我咬着嘴唇，说：“我和你一起。你说过，深夜在外游荡很危险，能否收留我一晚？”

他问：“嫣若，你为什么要来？”

“因为你在这儿。”

“像当年一样，毫不熟悉，却慷慨地伸出手，拯救深陷泥潭的灵魂。你总能在我最需要帮助时出现。要是没有你……”他长长叹了一口气，仰靠在沙发上，平静地望着天花板。

“没有我你也能好起来。我从不担心你被黑暗吞噬，你内心无比光明，又坚强又勇敢，不会轻易倒下。我老听于芒他们打游戏，说起英雄角色的天性有好多种，机敏啊，天生神力啊，魔力高啊什么的。如果你在其中，最大的特性就是‘不堕’，不堕黑暗。”

我有个小小的私心。他是一个值得人关心的人。对他的一点点善意的表达，都能换来他千百倍的感激珍重，让我受宠若惊，心甘情愿、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付出更多，以获得他的更大的认可。他给与我的，比我想要的多得多。他令人觉得，帮助别人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。

谭辛强闭上眼睛。“你总这么夸我，我会以为你喜欢我。”

我心一跳。

他的面容寂寥而安宁。

我脑海中蹦出一句话——“以孤独为依靠”。

我顿时不忍，轻快地说：“我当然喜欢你，你是我的朋友啊。不喜欢的人我早就离得远远儿的了。”

他睁开眼睛，嘴角露出今晚的第一丝微笑，说：“我说的……”

我替他说下去：“……不是那种喜欢。好吧，我知道。”

他分配房间：“你睡我的房间，我睡我爸屋。”

走进他的卧室，仿佛回到学生时代。墙上贴着鲁伊科斯塔的画报，书架上放着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，居然还有体育理论的书。奖杯和证书放在最上面一排。屋角有瘪了的篮球和足球，还有一对哑铃。写字台上摆着他的相框，青春飞扬的他活力四射，如阳光般灿烂，暖透人心。他是体育老师的宠儿，全校女生的偶像。我偷偷用手机拍下这张照片。

他递给我一床干净的被子，说：“早点儿休息。”

关了灯，黑暗降临。老的楼房总是冷不丁发出一些吱吱嘎嘎的响声。只一声就停止，下一个响动发生在另一个地方，夜越安静声音越显得清晰。

我蜷缩在被里，明明不冷，却总感觉阵阵寒气。怕什么？我嘲笑自己。谭辛强就在另一边，如果有危险，呼救就行了。转念又想，两个卧室中间隔着狭长漆黑的客厅，平时看起来很近，如今想起来非常远。好吧，我承认，尽管我是个无神论者，但我其实害怕的是他爸。一想到这儿，我激灵打个寒战，脑子便停不下来，总围绕着他爸在想。

半个小时后，我愈发精神，眼观六路，虽然看不见，耳听八方，搜寻一切可疑的声音。要是谭辛强在旁边就好了。我想让他离近点儿，可又羞于启齿。窗帘附近忽然发出声音，像是一只脚踩在地板上。我腿都吓软了，屏住呼吸，竖起耳朵，又什么都听不到。我忍不住给他打电话——因为实在不敢动。屏幕亮时心都惊悸。“谭辛强，你……你睡得着吗？要不要聊聊天？”

“害怕了？”

“啊，呃，嗯。你能不能，能不能……”我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，“能不能在这屋睡？其实床挺大的。那个……中间可以放枕头。”

“不行。”他斩钉截铁地说。

我早猜到他的回答，只好说：“知道了。”

片刻，客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，很大，反而不吓人。他敲门而进。黑灯瞎火的，只听见细碎的声音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
“铺毯子，我睡地上。”

“地上硬。”

“没事。”

“这么黑，你看得见？”

“不用看。”

我听到他躺下，安心了，嗫嚅：“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
“你没来之前，我都没睡过觉，睡不着。今晚，我大概能睡个好觉了。”

今晚，我大概也能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