涵澜

我和事务所的很多人还保持着联系。我和池红一起约他们吃饭。饭桌上，池红抱怨：“现在回想事务所的工作真单纯，虽然累，但是只是身体累，脑子累，心不累。本来还想着有个人同甘共苦，没事儿聊聊天，结果星嫣还跑了。我也想辞职。”

我说：“你在财务部很受器重，还不知足，要上天啊。”

小利说：“就是，在事务所不一定好。你和星嫣关系好，施维维能给你好脸儿？”

我惊讶：“什么情况？”

“她爸逼着她跟武司德分手，说武司德心术不正，不可交。施维维都快和她爸闹掰了。他爸把武司德炒了。”

“上回你们说过。”

“所以啊，施维维恨死你了。一人获罪，株连九族啊。”

池红嚷：“你听见没有，以后对我好点儿，我是被你连累的。你现在的公司怎么样？要是好，把我介绍过去。”

“我自己在那儿都是混日子，你去干嘛？”

池红深深叹息。看起来她是真的不想干了。饭后，我们结伴回家，我问她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烦恼。她气恼地说：“还不是因为你给公司立了大功。本来就一堆烂账，现在又多了一笔。”

“大功？你说我主动辞职的事？”

她打个酒嗝，说：“不是那个。你建议去申请的中小企业发展补助批下来了。好几百万呢，建染色科研室的补助。”

“这是好事啊，但我只是提议，具体是生产部做的。”

“唉，就是这钱惹事啊。没钱发愁，有了钱更愁。”

我直觉这里有问题。她哼哼唧唧，无论我怎么追问，都不说了。问烦了，她就恨恨地说：“反正没我什么事，我是谁？我是事务所出来的，审了多少人，能把自己套进去？”听她这么说，我放下点儿心。她是我的朋友，虽然不属于知心的那种，我还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别出事。

池红嘴很严，喝醉了我都问不出，清醒时更别提。虽然好奇，但我已不可能去查看楚水三千的账，感觉机会擦身而过。

行业协会与服装学院共同举办讲座，邀请企业参加，讲座的题目是《供给侧改革对服装产业的影响》。我随特德同去。对于他能出席这样正经的活动，我有些意外，后来才知道，他是为了去见阿卡的父亲，中国纺织业领军人物赵俢。

找到座位，我去给特德拿饮品，在安静的报告厅角落遇到褚元。褚元为了结识服装企业，特意来参加讲座。

左右无人，褚元说：“你和谭辛强的事我听说了，你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。”看他酸溜溜的样子，我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我旧情难忘，他总怀疑我与其他男生有染，如今终于“证实”，他又欣慰又悲哀，情绪复杂而已。

我懒得解释，余光却扫见特德向这边走来，意识到机会来了，说：“事情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。我和谭辛强是好朋友，那天去紫芳家我喝多了，他扶着我，仅此而已。记者们把我当成萧紫芳，拍了那些照片。”

“你们可不是一般的好朋友。”

“你还不知道嘛，谭辛强是我的偶像，是特别好的人。说实话，我挺发怵见他，一见到他就紧张，老怕说错话办错事惹他讨厌。有一天喝酒看见他走进来，我手脚都僵住。他跟我说的话，要我做的事，我从来都想不起来反驳，总是言听计从，回过头想想挺累的，但是到了下一次，我还是会照做，不由自主地。”

褚元高兴了点儿，说：“你用不着为别人勉强自己。”

“谈不上勉强。他对朋友总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劲儿。我有幸成为他的朋友，但我十二分不称职，总觉得亏欠他，受之有愧，所以对他也总是义无反顾。”

他说：“这样不正常。”

“你说的对，朋友之间没有这么相处的，我也正在试着转变。”

特德叫：“星嫣，来一下。”

我向褚元抱歉地一笑，掩饰住计谋得逞的喜悦，回头却一怔。除了特德，更远处，站着谭辛强和玄璇。他们显然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，玄璇嘴角挂着讥讽，谭辛强毫无表情，特德幸灾乐祸。

天啊，这不是我想要的。疏远谭辛强是为了不把他卷进来，不让特德起疑，但我没想伤害他。

我刚刚说的这番话，是灵机一动结合着实际编出来，既贴切又合理，即使是谭辛强听了也会相信。我上一秒还在得意，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
特德装作刚发现谭辛强，说：“泰蒙在那边，咱们去打个招呼。”

万幸就在此时主持人宣布讲座开始，请众人入座。我收拾杂绪，认真听讲，一丝不苟地记录讲座内容，特德探头来看，说：“记得还挺工整。”

讲座结束，我埋头收拾物品，故意慢吞吞，怕一抬头，情不自禁地搜寻谭辛强的身影，怕动作迅速，与他相遇在散场的路上。特德催促：“快，快点儿。” 说完直奔前排走去。在那里，赵俢身侧围了许多人。阿卡向父亲引荐特德，他们寒暄几句，赵俢眼睛一亮，向远处招手说：“谭辛强，你也在这儿？来，到这边来。”

谭辛强走到近前，向赵俢问好。

赵俢说：“听阿卡说你离开服装公司，我都替你可惜，担心埋没你的才华。现在看来，你还在这行，好啊。”他向众人说，“我来给你们介绍，这是谭辛强，阿卡的同学，非常有天分的设计师。”

阿卡对特德说：“你们前几天见过，泰蒙就是谭辛强。”

特德对谭辛强礼貌地伸出手，说：“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，在上次见面以前。我的公司和天姿兰得公司有些误会，玄璇小姐认为我公司抄袭了谭先生的设计图，我却以为谭先生误用了我们的创意，还好，最后谭先生主动撤诉，让我们今天的会面能愉快地开始。”

特德彬彬有礼，其他人却听出端倪。玄璇忙看向谭辛强，后者依旧泰然，且没有要任何解释的意思，目光似无意地射向我这边。我心一跳，此时顾不得避开，密切地关注着，琢磨是否该用曾放弃的第一方案。

就在这时，赵俢说话了：“这肯定是误会。谭辛强骄傲得很，看不上抄袭这种手段，这方面他有洁癖。”

谭辛强说：“洁癖倒算不上。”

“我们聊过业内抄袭泛滥的事儿。抄袭为的是牟利，他又不缺钱。你们不知道他，”赵俢指着他，赞赏地说，“他是我认识的最具有独立个性的青年设计师，没经过任何正规学习，仅凭兴趣，无师自通就做起设计。他的作品又新颖又别致，想法天马行空，我和老伴儿的很多衣服都是出自他的手。阿卡的哥哥结婚，新婚礼服都是他设计的，见了的人都说好。”

一人附和说：“真是了不起。”

另一人说：“那件礼服我见过，婚纱也特别美，原来就是你设计的呀。”

赵俢说：“对呀，就是他。他拿过很多奖。谭辛强，你最近有什么设计，我帮你办服装秀……”

见赵俢如此器重，其他人都识相地捧着说。以赵俢的地位和威望，谭辛强受的委屈可以一扫而光了。众人七嘴八舌，谭辛强谦虚应答，气氛很快缓和下来。特德的抹黑无功而返，迅速换了亲热态度，说：“谭先生的才华实在难得，要是能来我公司就好了，我们这种小企业您看不上吧。”话语淹没在声浪里。

第二次正面交锋，谭辛强无需出手，自有人替他挡箭，特德攻击不成，反给了赵俢机会替谭辛强作保宣传，还是在业界同行面前。特德输的不甘不服又无奈，寥寥两句便道别。

走到车边，特德没好气地说：“你不跟着他风光，跟着我干什么？”我不语，静静回望他。他气馁地说：“上车。”

在车里，特德发泄似的布置工作，我记录着，一不小心，笔掉了，捡起来继续写。写着写着，笔又掉了，我又捡起来。笔第三次掉落，落在他脚边。他看我一眼，捡起来递给我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真的无所谓呢。”我只写字，不回答。

他不满地说：“你们既然早就认识，干嘛在俱乐部不说？”

“用不着昭告天下吧？我只是个小角色，认识谁不认识谁没人关心。”

“小角色？你小看自己了。那天你们分明是男女主角。”他盯着我。抱歉，没露出慌乱的模样，让他失望了。